19世纪下半叶,正当美国大批量地生产机械产品,并在后来开始生产家用电器和办公机器的时候,欧洲依然热衷于更加传统的“艺术”工业产品,如家具、陶瓷和金属制品等。尽管这些工业部门在18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初期已不同程度地实现了组织化和机械化,但欧美之间对于机器生产和设计的态度是很不相同的。在美国,针对富有阶层的欧洲风格产品与大众化批量产品之间的分界是十分明确的。前者大都是装饰性产品,其中多数是为满足顾客需求而从欧洲进口的,也有少数是刻意模仿欧洲趣味的复制品。批量生产的商品,如鞋类、缝纫机、打字机、自行车以及后来的汽车、家电产品等,在其早期阶段的设计主要是由生产方式决定的。销售给普通大众的电器产品主要依赖于它们技术上的新奇来吸引顾客,而不是取决于任何显而易见的功能上的优点。在市场竞争变得激化时,设计师们便试图用各种方法赋予产品以“附加价值”。而在英国,对于传统艺术的关注,使人们对所谓趣味的衰落问题深表关切,从而导致了设计改革的浪潮,其目的是力图重新建立起先前的趣味标准,以矫正生产方式的变革和市场扩大所带来的“破坏效应”。
1966年美国建筑师文丘里(Robert Venturi,1925~)提出了建筑学中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所有的因素都是杂交的而不是纯粹的”。这些用以概括20世纪70和80年代后现代主义设计目标的词藻,同样可以用来说明1830~1914年之间艺术与设计的特点。在考察这一阶段设计改革运动时,会发现许多各不相同然而又常常相互交织的议题。各种设计流派交替更迭,呈现出百家争鸣的局面。设计师和理论家们所关心的既有设计的风格之争,即制造业的“道德”及其表现的问题,也有与材料、色彩和象征有关的问题。尽管这场设计改革有各种各样的局限性,但它毕竟酝酿了20世纪的现代设计运动,并且留下了不少值得借鉴的遗产。促成设计改革运动发生和发展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点:一是出于对粗制滥造的机制产品的反感;二是设计上的折衷主义所带来的风格上的混乱。在手工艺设计阶段,手工艺人们用高超的技艺创造了众多精美绝伦的作品,这使得人们总是带着一种怀旧的情绪去看待过去的时代及其作品。工业革命后,商业化的生产借鉴并改造了过去的形式和价值观, 以使产品能为更多的人所购买。但由于设计、制造工艺以及材料等诸多原因,这些批量生产的制品的质量难以与手工制品相媲美,特别是那些机器仿制的手工艺品更是无法与原作匹敌。手工生产与机器生产的对比一方面为一些人抨击机制产品提供了口实,另一方面又成了工业发展的障碍,使制造商感受到了一种对于机制产品的挑战。随着劳动分工和商业化组织的进一步发展,生产者与消费者的个人关系瓦解了,生产者本身也与最终产品分离开了。在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出现了一批中间人物,他们既不了解产品是如何生产出来的,也不可能制定和保持任何质量标准。这种供求关系脱节,导致了机制产品质量标准的崩溃,从而招致了一些有识之士投身于反抗二流机制产品的运动之中。
在19世纪,一个更为直接和严峻的问题是风格上的折衷主义。所谓折衷主义就是任意模仿历史上的各种风格,或自由组合各种式样而不拘泥于某种特定风格,所以也被称为“集仿主义”。随着生产的商品化,需要用丰富多彩的式样来满足和刺激市场,于是希腊、罗马、拜占庭、中世纪、文艺复兴的情调杂然并存,汇为奇观。同时,19世纪的交通已很便利,考古学大为发达,加上摄影术的发明,帮助人们认识和掌握了古代遗产,以致有可能对各种式样进行拼凑与模仿。
早在19世纪20年代,在艺术趣味方面的重大转变已出现于英国,人们不再满足于刻板的新古典主义,而要求某种更为丰富的东西。流行的趣味以18世纪的洛可可风格杂以直接取自自然的繁茂装饰为特点。尽管有时遭到公开的责难,这种风格却经久不衰,甚至在后来的“自然主义”瓷器中再度出现。19世纪依然是装饰的时代。传统上,装饰是手工艺人技艺的一种表现,在珍贵的材料,如金银、高级木材上面的精雕细琢是经济和美学价值在视觉上的反映。但是,由于大规模商业化生产的引入,许多物品就能用新材料和新的生产技术来制造,以取代先前昂贵的材料和熟练的手工艺。丰富的质感和繁琐的设计曾是质量和独创性的一个标志,现在却成了可以用较低成本大量复制的东西。这类产品已为中产阶层所接受,他们需要能表现其爱好和地位的公共和家庭环境,用堆砌的装饰来体现他们新近获得的财富和地位,这就产生了一种浮夸、炫耀和粗俗的趣味。同样,制造商们也企图用装饰使简单的物品看上去更复杂、更昂贵,以便从中渔利。而当时的学术研究和理论上的争执都是力图确定哪种历史形式最适于作为一种国家风格来采用,这实际上进一步促进了古风及在古风方面的商业性变化的要求,也就失去了一个重大的机会来对新的制造方式生产出来的产品进行重新思考。制造商们并没有意识到机器实际上已经将一个全新的概念引入到设计之中,他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信条,即艺术是某种可以从市场上买来并应用到工业上的东西。制造商们在追求新奇中总是从过去程式化的设计中抄袭,其结果就是由于不加区别地运用装饰而产生的风格与功能之间的巨大鸿沟。这种风格上的折衷主义所带来的混乱,反而成了设计改革的一个突破口。